論地方·女性·人心
論地方·女性·人心 論文關鍵詞 地方 女性 人心 生態(tài)批評 論文摘要 在生態(tài)批評理論中,地方、女性與人心具有某種天然的同一性。?思{的《喧嘩與騷動》正是以這三個維度作為批判的視點,使作品在深層次上滲透著一種解構現(xiàn)代性意識形態(tài)假設的后現(xiàn)代精神。福克納希望借此為現(xiàn)代人找回那種清冽、干凈的感覺,為美的精神制造哪怕是微弱的回聲。 美國著名作家威廉·?思{的經(jīng)典之作《喧嘩與騷動》(The Sound And TheFury)(以下簡稱《喧》,發(fā)表于1929年)問世至今已經(jīng)整整80個年頭了,卻總也解讀不盡。重新進入《喧》的世界。這一次它帶給我最直接、最強大的震撼莫過于其中透射出的強烈的生態(tài)人文主義情懷和深刻的反思、批判精神。這里不妨從生態(tài)批評的視野揭示文本潛在的意義空間,這樣不僅能夠提供另一種獨特的解釋,也能夠為我們提供一些后現(xiàn)代的生存啟示。 1、地方 ?思{曾經(jīng)說過,南方“是美國唯一還具有真正的地方性的區(qū)域,因為在那里,人和他的環(huán)境之間仍然存在著牢固的關系。在南方,最重要的是,那里仍然還有一種共同的對世界的態(tài)度,一種共同的生活觀,一種共同的價值觀”!暗胤健痹诟?思{那里就是指他生于斯、長于斯的故鄉(xiāng)。在“故鄉(xiāng)”這個語匯中,蘊涵著豐富的生態(tài)學、美學意義:故鄉(xiāng)是一塊自然環(huán)境,是天空,大地,動物,植物,時光,歲月:故鄉(xiāng)是種群,是宗族,是血親,是祖父祖母、父親母親、鄰里鄉(xiāng)親:故鄉(xiāng)是生命的源頭、人生的起點、立足的根基:故鄉(xiāng)又是一個現(xiàn)下已經(jīng)不在場的、被記憶虛擬的、被情感熏染的、被想象幻化的心靈境域。 ?思{自五歲起隨家由出生地新奧本尼搬入奧克斯福之后。一生的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這里度過的《喧》講述的就是發(fā)生在這個密西西比北部小鎮(zhèn)上的故事。康普生家是居住在約克納帕塔法縣首府杰弗遜鎮(zhèn)上的名門望族。他們曾有過顯赫的過去。祖上出過一位將軍,兩位州議員:如今家中原來擁有的廣闊田園已被賣光。成群的黑奴只剩下一個廚娘和一個半大的小廝:豬圈和牛欄都空了,東倒西歪的馬廄里養(yǎng)著一匹老馬:兒子上學也只能靠變賣田地交學費:女兒凱蒂從“南方淑女”的規(guī)約下沖出來。淪為風塵女子:破敗的大宅子里,康普生先生整日酒不離口。說一些悲觀厭世的風涼話,康普生太太自私、冷漠,只會不停地呻吟、嘮叨;--兒子杰生沉迷于呵斥怒罵,白癡班吉則在哀號著他那莫名的痛苦。整個作品描畫了一幅末日來臨的、充斥著絕望、混亂的圖景。乍一看去,的確難覓鄉(xiāng)土人情的蹤跡。但是,我們不妨先來了解一下這幅“黃昏”(《喧》最初的名字就叫《黃昏》)世相發(fā)生的特定背景。 南北戰(zhàn)爭前。美國南方的大部分地區(qū),人口稀少,土地肥沃,氣候溫和,雨量充沛,在福克納的記憶里南方是和諧的:“這片土地,這片上帝賜予的得天獨厚的美國南方,它有森林向人們提供獵物,有河流提供魚群……”在這里,有教堂悠揚的鐘聲,星期六熱鬧的集市,有廣場上入迷地聽故事的孩子、閑聊的人們,有狩獵的樂趣……這就是南方。享受著優(yōu)雅、閑適、平靜的生活,是?思{夢中的家鄉(xiāng)。 但是,南北戰(zhàn)爭帶給南方的打擊是致命的。對于?思{這樣一個生于南北戰(zhàn)爭之后的南方人,特別是南方名門望族的后裔,這種切身的感受更是刻骨銘心的:經(jīng)濟上的優(yōu)勢隨著北方工業(yè)的崛起而消失:具有農(nóng)業(yè)文明色彩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傳統(tǒng)受到來自工業(yè)文明的侵襲。小說中馬戲團南下演出,現(xiàn)代的價值觀便隨之輸送到南方這片平靜的土地上:康普生家的土地一寸寸地被征為商業(yè)用地,高爾夫球場的建立。象征了南方傳統(tǒng)的領地在不斷縮小,南方人被逼入愈加狹仄的生存空間:一直為南方人所珍視的尊嚴、價值、道德、信仰逐漸消逝了。誠如瑞典科學院院士古斯塔夫·哈爾斯特龍在諾貝爾文學獎授獎辭中指出的,“擺在南方人面前的是工商業(yè)及機械化、標準化的生活模式。他們對這種生活既感陌生又充滿敵意,?思{的小說深入地描寫了這一過程。對這種痛苦他自身也有體驗并且感覺強烈! “故鄉(xiāng)”在人們的心目中越來越黯淡了,就像日落后的晚霞,正在融入無邊無際的夜色。家庭、鄰里、村社等關系紐帶被割斷了,人們不再講情與義,只講利與欲:優(yōu)雅、恬淡、寧靜的生活沒有了,生活中只有喧嘩與騷動。失敗的恥辱、戰(zhàn)爭的苦難、歷史的重負成為南方人揮之不去的創(chuàng)傷性記憶,鄉(xiāng)土觀念沉潛為南方人的集體無意識?梢哉f。?思{的《喧》是在最大程度上將這種對故鄉(xiāng)的集體無意識和當代人的精神荒原狀況文本化了!缎分械睦ザ,便始終生活在往昔榮譽的光環(huán)下,現(xiàn)實的一切讓他充滿焦慮:他內(nèi)心空虛,看不到一絲希望,尋覓不到生存的意義,只能以自殺來結束虛妄的生命:杰生可以說是這片荒原的產(chǎn)物,他反復無常,冷酷無情。只會嫉妒、怨恨、挖苦、傷害所有的人,把自己的不幸歸于家庭,并以利益作為衡量一切的準則。杰生和昆丁,一個是欲火如熾,一個是萬念俱灰。他們或以嘲弄取代信仰、金錢取代親情,或以淫穢取代圣潔、痛苦取代歡樂。整個社會似乎變成了一片沉悶的、令人窒息的精神荒漠。 但是,?思{并沒有因此沉浸在精神的幻想世界之中。沒有逃避到愛略特等人的沒有希望的荒原中去。而是在荒原中摸索、思考、前行。?思{賦予“荒原”上支離破碎的生活以一種新的意義和秩序。小說中黑人女性迪爾西以淡泊、寬容和寧靜來接受這種歷史變遷,用同情、愛和憐憫來關照其他受苦的人。這種積極、勇敢的態(tài)度讓我們看到了在這片精神荒原上重建價值世界的希望。 2、女性 在《喧》中,女性與現(xiàn)實中的自然一樣,是被侮辱、踐踏的對象。小說中幾乎所有的男人都不把凱蒂當作一個具有七情六欲的人,而只把她看作是一件東西或一頭畜牲。是符合男人心意的擺設或玩物:在康普生太太的眼中,凱蒂也不是人,開始她是一塊用責罵、監(jiān)視等粗暴手段來塑造貴婦的原材料,后來則是一個不齒于人類的罪惡的化身。 對女性的奴役還表現(xiàn)在,鼓勵男人有性的體驗而要求婦女保守貞操。男孩子很早就被引導參與成人生活。越早失去童貞就越被認為有男子氣。女孩子就不一樣了,沒有貞操,一個女人就“不能算是女人,只不過是某種低等動物”。“純潔的女人”是不能有性欲的,應“象冰一樣冷”!八齻儨蕚渥龅囊磺,就是準備奉獻自己,去找一個丈夫、適應家庭、生兒育女”,她們已不再是有血有肉的人,而成了“云天上閃耀著眩目光輝的圣母瑪利亞”。 ?思{對此持的是批判態(tài)度。在《喧》中,無論男女。身上都隱含著雙重性別特征。凱蒂和她哥哥昆丁就是這樣。凱蒂身上具有一些男性特性。而昆丁身上卻有女性特征。 同時,?思{更加強調(diào)女性的身體需求。艾斯爾·林德(lsle Dusoir Lind)說:“他象惠特曼一樣,毫無顧忌地透過衣物看到本質(zhì),因而得知女性的全部生理需求并不比男性的少!毙≌f中凱蒂不僅漠視貞操,把它看得“連手指甲邊皮膚上的一根倒刺都不如”,毫不掩飾她對艾密司的欲望。并直言與艾密司的結合帶給她極大的快感。 青少年時期的凱蒂實在是個自然之女,完全不理會社會和家庭對女人的看法和要求,她可以當一幫小孩子的領導,可以不懼怕媽媽的鞭子,可以自主地交男朋友,甚至可以擁有很多情人,這些都已超出了這個男權社會對南方淑女的形象期待。在凱蒂本人眼里,她的行為只是為了追求個人幸福,而不愿承擔家庭、社會對她的中性化乃至圣潔化的改塑:她渴望過一種非常簡單、自然的生活。那時的凱蒂,是美麗、活潑、富有同情心的。對他人,特別是對弱者充滿愛、理解和關懷,尤其是她給予白癡班吉的溫暖和照料更是令人難以忘懷。 但是,“非法”懷孕讓她蒙上了一個“墮落”女人的“惡名”,從此被從班吉的“記憶”中驅逐出去,從赫伯特的婚姻中驅逐出去。再也無法為這個社會所容忍,成了一個孤魂野鬼。為了看女兒一眼或得到她的一點消息,她不得不哀求杰生:為了讓女兒能過上象樣一點的家庭生活,她孤身一人在外當妓女:當杰生“心里美孜孜地”“再一次數(shù)錢并把錢放好時”,我們看到的是凱蒂跟在馬車后奔跑的凄苦身影。她“什么都沒有了”,剩下的就只有“肌肉抽搐”和那“噗嗤噗嗤的怪聲”了。這是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絕望。 讓人倍感酸楚的是,小昆丁在充滿天真與夢幻的年齡體驗到的卻只有無盡的苦澀:沒有溫暖,沒有愛憐,沒有希望。她與母親凱蒂的命運是相似的,她們都離家出走了,無可奈何地走在這條無止境的奔逃路上,在命運的長河里漂流,做各種不同的搏擊與突圍。希望在這別無選擇的選擇之后,能夠逃離現(xiàn)實的黑暗壓抑。母女倆都憑一己之好惡游戲人生,但兩人玩得都很認真,她們都是自己道德觀念的仲裁者。 凱蒂母女小時候都曾受到黑奴迪爾西的庇護,迪爾西集奴仆和女性的雙重身份于一身,如孩子般自然簡單,秉性純良,充滿愛心與同情。在康家那些陰森冰冷的房間里,迪爾西的廚房是唯一放射出溫暖與光芒的地方:在那個搖搖欲墜的世界里,只有迪爾西像一根擎天柱,昂然挺立。她愛孩子,從不厚此薄彼:她勇敢地保護弱者,從不畏主人的敵意與世俗的偏見:她悉心照料有病的班吉。怒斥杰生的殘忍與無情,保護小昆丁免遭毒打與欺凌。她一生辛勞,“像雨中的一頭母牛那樣”,她的溫暖的懷抱是所有孩子的庇護所。 《喧》中的女性,就像一棵樹,成為人剝削的對象,如凱蒂母女,又或為蒙難的人提供一片綠蔭,如迪爾西。根據(jù)舍勒的觀點,女人確實是更契合大地。更像植物,與自然更為親近的。 3、人心 在自然與女性遭受冷遇的時代,人心也遭遇了冰封,變得越發(fā)無力、僵硬和無情:人的生命、價值、信仰和道德也在同一時間被打入了冷宮。許多人的性靈上的東西,也被拋棄或遺忘了。人類社會中的生態(tài)失衡正在不知不覺地向著人類的心靈世界、精神世界迅速蔓延,正在釀成人類自身內(nèi)部的“精神污染”。?思{關注地方和故土,關注女性與身體,根本目的在于關注人的精神生態(tài)問題,關注人心問題。誠如李文俊先生在《<喧嘩與騷動>序言》中所說,?思{更關心的是機械、金錢文明對人性的摧殘問題,現(xiàn)代西方社會中人 論地方·女性·人心的異化問題,現(xiàn)代西方人與人之間的疏遠與難以溝通的問題。精神上的拯救與凈化問題。 福克納創(chuàng)造了一個病態(tài)的南方,現(xiàn)代人的精神病癥也鮮明地表現(xiàn)在《喧》中的人物身上?灯丈业拇髢鹤永ザ∈羌嘀亍安“Y”于一身的,如精神的“真空化”和行為的“無能化”。他那過分的憂郁、敏感和驕傲,那一肚子不切實際的抽象觀念,那在現(xiàn)實面前的軟弱懦怯和無所作為:他既失去了自信的本能,又失去了文化上的傳統(tǒng)價值尺度,生活失去了意義,感到無盡的絕望:他沒有他父親那樣的防身術,用自己調(diào)制的緩解劑來維持心靈平衡,所以只有眼睜睜地直視著敗落的慘狀,赤裸裸地承受著厄運的鞭笞。對凱蒂、對親人、對家鄉(xiāng)、對南方的愛與恨、悲與愁、驕傲與屈辱、絕望與憤怒匯成一股澎湃的激流,在他的心頭喧囂著、泛濫著:“我一肚子都是幾年來郁積的苦水!边@一腔苦水終于淹沒了他,使他難以自拔。這個南方貴族年輕的后裔,只得懷抱著那破碎了的“夢想”,在異鄉(xiāng)的河水中埋葬了自己。 二兒子杰生則同迷失于傳統(tǒng)、無法適應現(xiàn)實的昆丁正相反。對他而言,過去沒有任何利用價值。他背叛家庭、割斷歷史、漁利現(xiàn)在,心靈自私、冷酷、暴虐和無恥,是個極端利己的實用主義者,他鄙視并拋棄了傳統(tǒng)的道德信仰,唯金錢馬首是瞻。除了金錢外什么都不感興趣。什么都不信賴,一門心思聚斂財富,既是姐姐和母親的剝削者。也是外甥女的搶劫者。在杰生部分中,“錢”及與錢相關的“鈔票”、“支票”、“帳單”、“薪水”、“存折”、“銀行”“匯單”、“款子”、“投資”等詞匯頻頻出現(xiàn),到處都是有關股市行情、進出的錢數(shù)、損失的錢數(shù)的敘述以及對家中黑人“奢侈浪費”的抱怨:在他眼里,家庭只不過是個累贅,親人間的溫情被降格為純粹的利害關系。不僅如此,在這個實用主義者的性格里還摻揉了一種不必要的殘忍,一種沒來由的惡意,一種病態(tài)的虐待。這些狠毒冷酷的品行與貪婪狡詐的本性融合在一起,使他成為?思{形象系列中與“美的原則”毫不搭邊的“惡的代表”。 這樣說來,康普生家族的成員實際上是自己把自己打敗了,他們的失敗是精神上的失敗,所以也是最徹底的失敗。福克納在《喧》表達了他對人類的憂患:人不能忘了自己有靈魂!他希望找回那清潔的精神,為現(xiàn)代人找回一種清冽、干凈的感覺,為美的精神制造哪怕是微弱的回聲。 4、結語 通過從地方、女性和人心三個維度的審視。我們發(fā)現(xiàn)福克納在深層次上對現(xiàn)代性是持一種批判姿態(tài)的。作品更多地滲透著一種解構現(xiàn)代商業(yè)文明、質(zhì)疑現(xiàn)代性所確立的統(tǒng)一性的后現(xiàn)代精神。?思{的《喧》提示我們重新反思現(xiàn)代性意識形態(tài)假設,避免陷入那些較早轉向或進入城市化社會的相同命運。它力圖以對地方的堅守來抵制現(xiàn)代文化的進程,盡管這種消解力量是微弱的,甚至是徒勞的,但它畢竟顯示了另一種聲音和生存的姿態(tài)。而且,這種聲音、姿態(tài)是與孕育生命和希望的女性精神相一致的。因為“真正的生態(tài)后現(xiàn)代主義必須含有生態(tài)學和女權主義的內(nèi)容”,從生態(tài)學的角度來說。女性的真正解放,恰在于恢復大地崇拜的女性精神,護佑萬物的女性倫理。充滿感性與溫情的女性思維,將那沉重的肉身從長期被壓抑的狀態(tài)中解放出來,使活生生的肉體變得更美妙、更動人、更真實:?思{希望在大地倫理和女性精神的庇佑下,人的心靈能夠變得更明澈、更清潔。這是《喧》帶給我們的重要啟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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