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
論李宗吾《怕老婆哲學》之歷史背景
李宗吾,四川富順人,原名世全,少時入學后改名為世楷,字宗儒,表示宗師儒家。早年加入同盟會,長期從事教育工作。25歲思想大變,在成都讀書時,以為儒家學說缺點殊多,宗孔子之儒家不如宗自己,故改名為宗吾。他為人正直,聰穎機智,治學嚴謹,幾十年間目睹人間冷暖,看透宦海浮沉,1912年,憤而寫出《厚黑學》一書,開創(chuàng)了“厚黑學派”的一家之言,后被譽為“影響中國二十世紀的十大奇才怪杰”之一。以后陸續(xù)寫了一系列文章,其中包括1927年發(fā)表的《我對圣人之懷疑》,1928年發(fā)表的《社會問題之商榷》。1936年,他將歷年所作文字的一部分,融合自己的新觀點和想法,重新以隨筆體裁整理為文,在成都《華西日報》上開辟《厚黑叢話》專欄,連載發(fā)表,以后同名結(jié)集單獨成書。1936年,他還發(fā)表了被人稱為扛鼎之作的《中國學術之趨勢》。1938年,又將以前曾發(fā)表過的短文《心理與力學》重新整理成書,同名發(fā)表,人們稱此書為《厚黑原理》。
就學術價值和歷史地位而言,《厚黑學》、《厚黑原理》、《心理與力學》、《厚黑叢話》、《中國學術之趨勢》、《社會問題之商榷》堪稱是李宗吾的代表作。因此,學界于這幾個方面的研究著述較多,而于其《怕老婆的哲學》則多見于一般之表述,故本文就此問題展開一些討論。
概括李宗吾《怕老婆的哲學》的基本表述,大致包含了以下幾個方面內(nèi)容:1.復興中國重心是五倫中的夫婦一倫;2.夫婦一倫應建立在怕字上;3.怕老婆這件事,要高人逸士才做得來,也可說,是因為怕老婆才成為高人逸士;4.怕老婆這件事,不但要高人逸士才做得來,并且要英雄豪杰才做得來;5.官之越大者,怕老婆的程度越深,幾乎成正比;6.愛親愛國愛妻,原是一理;7.怕老婆是四川的省粹,但是應成為全國的重心;8.怕老婆的人才能統(tǒng)一全國;9.就是偏安一隅,也非有怕老婆的人;10.概括《怕經(jīng)》一部,闡述了“怕妻”的意義,規(guī)范了“怕妻”的言行。
李宗吾為什么要寫《怕老婆的哲學》一文?《李宗吾新傳》的作者陳遠就說:“我是把李宗吾和《厚黑學》放在一個思想史的背景里去觀察。”同理,也可以把李宗吾的《怕老婆的哲學》放在一個思想史的背景里去觀察。因此,《怕老婆的哲學》的出現(xiàn),應該和李宗吾所處的時代環(huán)境密切相關。
一、和當時的婦女運動、女權(quán)運動有關
李宗吾生活在1879年———1943年。在這個時期內(nèi),中國婦女的社會地位開始發(fā)生變遷。
從先秦到漢唐,封建禮教的發(fā)展對婦女的壓迫和歧視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。男性在婚姻上占據(jù)絕對的主導地位,對男女感情不忠的量刑差異也頗為巨大,更嚴重的表現(xiàn)形式就是女性本身被物化。馬未都先生在說中國古代家具的時候曾經(jīng)提到《金評梅》中的一個章節(jié):西門慶購買了兩個丫環(huán)和一部拔步床,而這兩個丫環(huán)的身價加在一起還遠不如一部床的價值,可見古代中國的婦女地位十分低下。封建禮教,在維系這種男尊女卑的性別歧視制度中起到巨大作用。
我國婦女解放運動發(fā)端于舊民主主義革命時期。
隨著外國人的堅船利炮打開了國門,封建禮教在社會有識之士的推動下逐漸走向了解體,隨之解體的自然也有男尊女卑的性別歧視制度。
在五四運動這場偉大的革命轉(zhuǎn)變中,我國婦女運動沖出了舊民主主義的范疇,突破了上層資產(chǎn)階級婦女的小圈子,而成為廣泛的群眾運動。五四運動高舉民主與科學兩面大旗,把批判的鋒芒直指孔孟之道和迷信落后的思想�！缎虑嗄辍访土业嘏険艨酌蠈W說,揭露了三綱五常、忠孝節(jié)烈的封建道德,發(fā)出了封建禮教“吃人”的驚呼,號召青年男女從封建束縛中解放出來,成為獨立自主的人。在這些思想的指引下,廣大婦女為求解放響亮地提出了打倒孔家店、破除三綱五常、反對男尊女卑的主張,要求女子參政、大學開放女禁,男女職業(yè)平等、社交公開、婚姻自由等等。爭取男女教育平等,大學開放女禁,是五四時期知識界的強烈要求。北京大學首先開放了女禁,接著上海、南京等地的大學也先后開放女禁。從當時的歷史條件來說,這是五四運動的一個偉大成果�？傊�,各界婦女廣泛聯(lián)合起來,高舉反帝、愛國、科學、民主的大旗,把鋒芒直指向帝國主義、封建勢力。在我國歷史上第一次使婦女問題成為“新思潮”中的一個重要問題。五四運動為我國婦女運動開創(chuàng)了新紀元,我國婦女運動舉起了打倒孔家店的大旗,以擺脫禮教束縛為目的,掀起了婦女求解放的熱潮。
民國時期也曾經(jīng)一度興起女權(quán)運動。女權(quán)運動淵源于女性主義。女性主義一詞,最早出現(xiàn)在法國,意味著婦女解放,后傳到英美,逐漸流行起來。五四時期傳到中國,定為女權(quán)主義。在西方,女性主義最初是指追求男女平等,首先是爭取選舉權(quán)。20世紀20-30年代,西方國家的婦女基本上都爭取到了平等的政治權(quán)利,但在社會生活與人們的觀念中,仍與男子不平等。女性主義者開始認識到,這其中有一個性別關系、性別權(quán)利的問題,所以女權(quán)主義是女性主義在認識上的深化。
雖然這個時期出現(xiàn)了五四運動,也興起了女權(quán)運動等等,不過,這個時期所謂的婦女解放,從理論上來講,還停留在“人性自由論”“、階級革命論”“、男女革命論”等層面上,還不能完整體現(xiàn)無產(chǎn)階級婦女解放運動的內(nèi)涵。女權(quán)運動也帶有盲目西化色彩,根本就不切合中國的實際,對婦女地位的改變也并沒有產(chǎn)生根本性的影響,特別是在廣大農(nóng)村地區(qū),婦女地位更談不上改善。在創(chuàng)造社會財富機會上的不均等這個前提下,婦女很難真正地普遍獲得更高的社會地位�？傊�,在民國前及民國時期,家庭中的夫權(quán)觀念、女性的相夫教子功能和女子的“三從四德”文化,一直占據(jù)主流。在夫權(quán)主導下的家庭里,妻子必須聽命于丈夫,女兒必須服從于父母,媳婦必須聽命于公婆,許多女性的家庭權(quán)益被嚴重侵犯,男性家長經(jīng)常任意剝奪女性婚姻自主和經(jīng)濟自主的權(quán)利,甚至話語權(quán)。
按照李宗吾自己的說法,25歲時他的思想有了很大的變化,以為儒家學說缺點殊多,宗孔子之儒家不如宗自己。李宗吾25歲時正值1904年,而其《怕老婆的哲學》則成文于抗戰(zhàn)時期。在這期間,李宗吾經(jīng)歷了新文化運動、五四運動、袁世凱復辟、國民革命、抗日戰(zhàn)爭等歷史階段。1904年前,中國是典型的以儒家禮教為重心的近代國家,而自新文化運動開始,儒家禮教受到批判和拋棄,這前后的社會變化不能說對他沒有影響。實際上,李宗吾自己也看到這樣的變化,而且也在積極地開始思考,所以他才說:“大凡一國之成立,必有一定重心,我國號稱禮教之邦,首重的就是五倫。古之圣人,于五倫中,特別提出一個孝字,以為百行之本,故曰:‘事君不忠非孝也,朋友不信非孝也,戰(zhàn)陣無勇非孝也。’全國重心在一個孝字上,因而產(chǎn)出種種文明,我國雄視東亞數(shù)千年良非無因也。自從歐風東漸,一般學者大呼禮教是吃人的東西,首先打倒的就是孝字,全國失去重心,于是謀國就不忠了,朋友就不信了,戰(zhàn)陣就無勇了,有了這種現(xiàn)象,國家焉得不衰落,外患焉得不欺凌?”他還說:“五倫中君臣是革了命的,父子是平了權(quán)的,兄弟朋友之倫,更是早已拋棄了,猶幸五倫中尚有夫婦一倫,巍然獨存。我們就應當把一切文化,建筑在這一倫上,全國有了重心,才可以說復興的話�！�
舊禮教注重忠孝二字,新禮教注重怕字,我們?nèi)缯f某人怕老婆,無異譽之為忠臣孝子,是很光榮的。孝親者為“孝子”,忠君者為“忠臣”,怕老婆者當名“怕夫”。舊日史書有“忠臣傳”,有“孝子傳”,將來民國的史書,一定要立“怕夫傳”。
二、和當時的民族矛盾有關
前述《怕老婆的哲學》成文于抗戰(zhàn)時期,因此,《怕老婆的哲學》的愛國主義主題是很明顯的。
“九·一八”事變后,李宗吾在劉文輝、劉湘的省政府中先后擔任顧問、編纂委員、政聞編審委員等閑職,經(jīng)常為《華西日報》撰寫“厚黑”文章,已經(jīng)是名噪當時了。李宗吾雖然偏居閉塞的四川,但卻十分注意對國際國內(nèi)形勢的研究,經(jīng)過1931-1934年較長時間的觀察分析,于1935年在《華西日報》的元旦增刊上發(fā)表了《元旦預言》一文,其主題思想就是“中國必興,日本必敗”,他還再三預告:“俾斯麥唱了一個鐵血主義的戲,全場喝采;德皇威廉二世重演一次,一敗涂地;日本人接著再演,將來肯定一敗涂地。諸君不信,請拭目觀其后。”有人問李宗吾,日本以何者立國?他在文中答道“:厚黑立國,娼妓之面最厚,劫賊之心最黑,大概日本軍閥的舉動是二者循環(huán)互用,我國就吃虧不小了�！比毡尽耙幻嬗梦淞β訆Z我國土地,一面高談中日親善,娼妓式與劫賊式融合為一,是之謂大和魂”。所以,有學者認為李宗吾在《厚黑學》中不斷地摻進抗日救國的言論,首倡“厚黑救國”,是有道理的。
李宗吾主張抵抗日本侵略者,對當時國民黨政府對日本“絕對抱不抵抗主義”和“全力剿共”的反動方針,李宗吾采取曲折迂回的手法進行了尖銳的批判。
他以講《厚黑學》為名,從1935年8月1日起,每天在《華西日報》上發(fā)表文章,至1936年6月止,分別刊印三冊出版發(fā)行,總題為《厚黑叢話》。在書中,他這樣指出“:我發(fā)明厚黑學,一般人未免拿來用反了,對列強用厚字,搖尾乞憐,無所不用其極,對國人用黑字,排擠傾軋,無所不用其極,以致把中國鬧得這樣糟!”“我國有這樣的土地人民,而受制于東瀛三島,千秋萬歲后,讀史者將謂之何?”“假令孟子生于今世,絕不會仰承列強鼻息,絕不會接受喪權(quán)辱國的條約�！贬槍κY介石鉗制群眾思想,鎮(zhèn)壓社會輿論的反動政策,李宗吾指出:“欲求我國獨立,必先求四萬萬人能獨立,四萬萬根力線挺然特立;根根力線,直射列強�！薄八娜f萬力線何以能獨立?……先求思想獨立,能獨立乃能合作,我國四萬萬人不能合作,由于四萬萬人不能獨立之故,不獨立則為奴隸,奴隸者受驅(qū)使而已,獨立何有!合作何有!野心家辦事,包攬把持,視眾人如奴隸,彼所謂抗日者,率奴隸以抗日之謂也,既無獨立的能力,哪有抵抗的能力?所以我們要想抵抗日本,抵抗列強者,當培植人民的獨立性,不當加重其奴隸性。”
在《怕老婆的哲學》中的抗日言論,多是以嘲諷的筆調(diào)出現(xiàn)的。他說:“愛國愛妻原是一理,心中有了愛,表現(xiàn)出來,在親為孝,在國為忠,在妻為怕�！彼�針對有人認為“日本一來,以怕老婆者怕之,豈不亡國嗎”的疑慮,以明朝戚繼光的抗倭之事,得出“他(戚繼光)自知理虧,就養(yǎng)成怕老婆的習慣。誰知這一怕反把膽子嚇大了,以后 [1] [2] 下一頁 日本兵來,就成為抗日的英雄”的結(jié)論,因為“日本雖可怕,總不及老婆可怕”。他還舉例說:“斯巴達以一蕞爾小國,遂崛起稱雄,倘平日沒有養(yǎng)成怕老婆的習慣,怎能收此良果?”最后他還以李鴻章為例子說:“我們現(xiàn)處這個環(huán)境,對日本談抗戰(zhàn),對國際方面,談外交手腕,講到外交,也非怕學界中人,不能勝任愉快。我國外交人才,李鴻章為第一。鴻章以其女許張佩倫為妻,佩倫年已四十,鴻章夫人,嫌他人老,尋著鴻章大鬧。他埋頭忍氣,慢慢設法,把夫人的話說好,卒將其女嫁與佩倫。你想:夫人的交涉都辦得好,外國人的交涉,怎么辦不好?所以八國聯(lián)軍,那么困難的交涉,鴻章能夠一手包辦而成。”
對《怕老婆的哲學》中的這類抗日言論,可做以下理解:1.至少是對當時國民黨政府對日本“絕對抱不抵抗主義”的一種嘲諷。在他看來,國民黨政府對日本“絕對抱不抵抗主義”就是某種意義上的“怕”,而“怕”的原因,基于李宗吾所處的歷史環(huán)境,他不便直說,便以調(diào)侃的語言歸納為中國少了怕老婆的人。2.以李鴻章為例不是夸獎李鴻章,而是隱喻國民政府在國際外交上的失敗。
當然,也有人說李宗吾是在講“怕”與“不怕”的辯證法,認為“怕”慣了反倒“不怕”,筆者以為這是誤讀了文章的主旨。在文章將要結(jié)束的時候,李宗吾最后總結(jié)說:“基于上面的研究,我們應趕急成立一種學會,專門研究怕老婆的哲學,造就些人才,以備國家緩急之用�！币岳钭谖岬膶W識和思想,他絕對不可能會認為“怕老婆”就可以造就人才,就可以復興國家。因此,所謂“怕老婆”之論,不過是諷刺當時的時局,以及國民黨政府面對日本侵略的錯誤態(tài)度和政策。
基于以上敘述,可知:
1.在這個歷史時期,雖然學者大呼禮教是吃人的東西,父子是平了權(quán),兄弟朋友之倫,更是早已拋棄了,但是在實際生活中,封建禮教依然支配著社會,并沒有完全被顛覆,反封建禮教仍然阻力重重。所以他說:“猶幸五倫中尚有夫婦一倫,巍然獨存�！倍^“我們就應當把一切文化,建筑在這一倫上,全國有了重心,才可以說復興的話�！边@不過說的是反話,諷刺封建禮教的話。
2.前述在這個歷史時期,婦女運動和女權(quán)運動興起,但是,男女之間巨大的社會差異依然存在。受這個時代的影響,李宗吾具備了男女平等的思想,所以他說:“愛親愛國愛妻,原是一理。心中有了愛,表現(xiàn)出來,在親為孝,在國為忠,在妻為怕,名詞雖不同,實際則一也。”所以“,怕”實際上就是愛,而“愛”就包含了平等的含義。但是,要做到全社會的男女平等,并非容易的事情,所以他說:“非讀書明理之士,不知道忠孝,同時非讀書明理之士,不知道怕。鄉(xiāng)間小民,往往將其妻生捶死打,其人率皆蠢蠢如鹿豕,是其明證�！�
三、和當時的國內(nèi)政治環(huán)境有關
許倬云曾經(jīng)說:李宗吾一生,大多數(shù)人只知道他是“厚黑教主”,以為他提倡做人要“面厚心黑”,卻也有人深知“厚黑學”里寓針砭于嘲諷人類社會。李宗吾的厚黑學理論,發(fā)之于二十世紀的前半段。那時的中國,文化已在崩潰之時,本已腐爛,更何況西方文化的強勢侵入。一百多年來,中國在救亡與尋找新方向的雙重壓力下,各種價值觀紛至沓來,令人迷惘。這是一個禮壞樂崩的局面。不少人混水摸魚,居然可以騰達得意,他們看上去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,其實是借了黑森林掩藏豺狼虎豹的真面目,吞噬攫奪。李宗吾的厚黑學,則是燃犀燭隱,揭了黑森林中的勾當而已。林語堂也說:世亂正殷,“英雄豪杰”滿天下,出賣靈魂,認賊作父,表面糊上一層仁義道德,愛國救民,動人聽聞,一究其實,心之黑,臉之厚,較三國時曹操、劉備、孫權(quán),尤有過之。正義淪亡,是非不辨,無法無天以槍桿武器作后盾,大行其厚黑之道。小焉者,只圖自己衣食,乃為人工具,為人傀儡,搖旗吶喊,人云亦云,厚顏事人,跟了人家亦步亦趨,幫兇與幫閑,不是黑,便是厚,天下擾攘,國亂民困,厚黑猖獗。南懷瑾也回憶說:這位厚黑教主(李宗吾)在那里(舊時成都少成公園)議論時事,針砭時弊,講抗日戰(zhàn)爭,罵四川的軍閥,他罵這些人都不是東西。
分析許倬云、林語堂等人的說法,實際上是說李宗吾的《厚黑學》和當時的時局密切相關:一是西方列強對中國的侵略;二是中國社會“禮壞樂崩”,“豺狼虎豹”當?shù)�。這兩點,是李宗吾很重要的成文原因。
《怕老婆的哲學》與西方列強對中國的侵略的關系在第二個部分已有敘述,故本部分僅就第二點予以分析。李宗吾說:“大凡一國之成立,必有一定重心,我國號稱禮教之邦,首重的就是五倫……于五倫中,特別提出一個孝字,以為百行之本……我國雄視東亞數(shù)千年良非無因也。自從歐風東漸,一般學者大呼禮教是吃人的東西,首先打倒的就是孝字,全國失去重心,于是謀國就不忠了,朋友就不信了,戰(zhàn)陣就無勇了,有了這種現(xiàn)象,國家焉得不衰落,外患焉得不欺凌?我輩如想復興中國,首先要尋出重心……父子間的孝字不能恢復,所以我輩愛國志士,應當另尋一個字,以代替古之孝字,這個字仍當在五倫中去尋……猶幸五倫中尚有夫婦一倫,巍然獨存。我們就應當把一切文化,建筑在這一倫上,全國有了重心,才可以說復興的話�！�
這段話要說明兩個意思:1.當時的中國處于“禮壞樂崩”的時期,舊的道德體系開始崩塌,社會動蕩不安;2.雖然近代中國經(jīng)歷了晚清的“預備立憲”,辛亥年間的革命,北洋軍閥的尊孔復古,以及南京國民政府的新生活運動(指1934年至1949年中華民國政府推出的公民教育運動),但是,中國并沒有出現(xiàn)一個嶄新的社會價值體系和能夠體現(xiàn)公平、公正的社會制度,半封建、半殖民地的中國社會依然黑暗無邊。面對這樣的中國社會,李宗吾只好以萬般無奈的口吻諷刺說:“猶幸五倫中尚有夫婦一倫,巍然獨存。我們就應當把一切文化,建筑在這一倫上,全國有了重心,才可以說復興的話�！�
陳遠考證出胡適(1891~l962)與李宗吾有一些相似之處。胡比李小12歲。1917年,胡適回到北京,任北京大學教授,很快就成為中國文學的領袖人物和新文化運動的核心。據(jù)說胡適在讀書時搜集怕老婆的故事,做學問時研究怕老婆的問題,在閑談時講怕老婆的笑話。1958年在臺灣中央研究院的慶祝宴會上他說:“我真正的收藏,是全世界各國怕老婆的故事�！痹谂吕掀胚@一點上,胡與李英雄所見略同。胡的“怕婆經(jīng)”是由服從、跟從、盲從組合而成的“新三從四德”,李宗吾則寫了《怕老婆的哲學》,但是,胡和李是否因此而存在著相互影響,則實難考證。
胡適認為:在全世界只有德、日、俄絕少怕老婆的故事,而這些國家恰恰是專制國家(《李宗吾新傳》陳遠著,中國檔案出版社2006年6月版)�！耙粋�有怕老婆風氣的國家,便自然是一個民主的國家�！币驗椤爸挥心信降�,才會民主”;反過來說,只有男女平等,才會怕老婆。在社會關系上男女平等,在政治關系上則趨向溫和民主,否則就會走向粗暴與專制。胡適的怕老婆理論就和國家的民主政治發(fā)生了關系。
《怕老婆的哲學》中雖然沒有如胡適這樣明確的論調(diào),但是,文中的幾個舉證應該說和民主有關系。李宗吾有個結(jié)論說:“我國歷史上,不但要怕老婆的人才能統(tǒng)一全國,就是偏安一隅,也非有怕老婆的人,不能支持全局�！睘榱酥С诌@個結(jié)論,他以隋文帝、唐太宗論證“要怕老婆的人才能統(tǒng)一全國”,而以“東晉偏安”“、符堅伐晉”論證“非有怕老婆的人,不能支持全局”。在講到唐太宗時,他總結(jié)說“:當今之世,有志削平大難者,他幕府中總宜多延請幾個房玄齡。”在講到符堅時,他說張夫人再三苦諫,而符堅怒道:“國家大事,豈婦人女子所能知�！薄耙硕嘌诱垘讉�房玄齡”則暗含著統(tǒng)治者決策的民主化,而“國家大事,豈婦人女子所能知”,則暗含著統(tǒng)治者決策的專斷與獨行。
《怕老婆的哲學》有一個關鍵詞,就是“怕”字�！芭隆辈皇且话阋饬x上的怕,而是“協(xié)商”、“商議”。“怕”,小到家庭是夫妻協(xié)商,大到國家是決策商議。無論大小,都是民主化的表現(xiàn)。而當時的國民政府,推行的是一黨專制,個人獨裁。對抗戰(zhàn)時期的國民政府的民主政治,吳景平(復旦大學歷史系教授,宋子文研究權(quán)威,民國史專家,著有《宋子文評傳》)認為:抗戰(zhàn)時期國統(tǒng)區(qū)發(fā)生政治民主運動,要求國民黨開放黨禁,實行民主,《大公報》還發(fā)表了對蔣政府的批評文章。依據(jù)吳景平的說法,可知抗戰(zhàn)時期的國民政府,在民主政治上仍然存在著嚴重的問題。
李宗吾在講到“東晉偏安”時,得出結(jié)論說:“從前東晉偏安,全靠王導謝安,而他二人,都是怕學界的先進�！彼浴拔覈鴼v史上,不但要怕老婆的人才能統(tǒng)一全國,就是偏安一隅,也非有怕老婆的人,不能支持全局。”李宗吾所講的“東晉偏安”,和抗戰(zhàn)時期的退守西南一隅的國民政府,頗有相似之處。“東晉偏安”卻有王導、謝安這些“怕學界的先進”,而退守西南一隅的國民政府,卻沒有類似王導、謝安這些“怕學界的先進”,以兩者的比較來襯托國民政府的非民主政治。綜上所述,李宗吾撰寫的《怕老婆的哲學》,并非是旨在探討現(xiàn)實生活中的夫妻關系,而是借“怕老婆”論譏諷、抨擊時事政治,以開化人之思想,促進社會進步上一頁 [1] [2]
|